我们花了点时间，和人大的视频博主聊了聊｜坊间视觉

这是人民大学里最普通的一群人。

他们的生活与其他同学相比没有什么不同——会为了外出调研焦头烂额，为了期末考试认真准备，为了一顿美食欢欣鼓舞……

但在b站上，他们是拥有许多粉丝的视频博主，一个吃饭或者学习的视频往往收获上万播放量，下面有人留言：“希望有一天我也能成为和你一样优秀的人。”

我们花了点时间与这些人大视频博主相处，聊了聊这个角色给他们带来的高光时刻与背后不为人知的故事。

出乎b站博主@享福享福的意料，短短几天，一支记录她日常学习的视频播放量破了三十万。

这支9分38秒的《和人民大学女博士过一天》从享福享福拉开寝室窗帘，阳光撒满一地开始。视频里的她刷牙，用玻璃杯从饮水机里接水喝，把电脑、充电器、水杯装进黑色单肩挎包，调侃在图书馆看文献的自己“逐渐生无可恋”；十二点半去食堂点青椒炒洋葱和土豆鸡块，午睡过后吃小麻花，第一个吃到的是甜的，但她“更喜欢咸的”。观众喜欢看这些琐碎的小事，发弹幕说“我的寝室里也屯了好多这种小麻花”。

近千条弹幕关注享福享福镜头下的每个细节。有人看她喝凉水，说凉水怎么下肚；有人询问她书架上贴的胶带纸、平板电脑支架的购买链接。弹幕里还有新的讨论，有人问享福享福的牙膏质地怎么像沐浴露，有人紧接着就丢出这款牙膏的品牌；有人问享福享福怎么没有博士工作室，有人解释起文科博士和理科博士之间的区别。

享福享福b站上的视频，每一个几乎都能超过2万的点击量。

在b站上搜索“中国人民大学”，享福享福并不是唯一一个用视频记录生活的人。同为博士生的@夏夏苹果酱希望用自己的镜头和讲述打破一些人对女博士的误会；在艺术学院读大三的@键盘手薇薇安高一那年就想来人大念书，现在她想记录下这所她喜欢的学校里“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中发生的事情。而另一些人则用视频展现自己的兴趣，来自新闻学院的郝峒专注于拍摄数码产品测评，@Annnnu_则用视频传播她喜欢的动漫文化。

他们把生活的一部分寄放在影像中，新的意义又在影像中诞生。

“为什么自己不试试呢？”

视频博主的旅程开始于偶然之间。

键盘手薇薇安的真名是魏嫣然，五岁半就开始弹钢琴的她称自己是“键盘手”，“薇薇安”这个英文名则是在和闺蜜的玩笑中诞生的。这个形容自己“很随性”的女孩，第一次的视频拍摄也很随性。2017年7月的一天，她一路小跑下楼，拿到快递小哥手里的人大通知书，镜头很晃，观众可以看到她牛仔裙下面的黑色帆布鞋踏过一圈又一圈的楼梯，脚步声传递出那个夏天的喜悦。“我只想把拿到心仪大学通知书的那一瞬间完完全全地记录下来。”

魏嫣然在琴房练琴。高一那年，她到人大参观，在艺术学院附近被琴声吸引，敲开了一间琴房的门，里面的师兄鼓励她报考人大。有缘的是，三年过后，她艺考的琴房，正是当时她敲开的那一间。

享福享福第一次有拍视频的想法时，她还在英国伦敦读研。Youtube上海量的视频素材既是练习英语听力的绝佳材料，也让她看到新的可能性：原来还有这样一种记录生活、吸引粉丝，甚至获得收入的方式。“别人可以，为什么自己不也试试呢？”

想法付诸实践则在近两年后。享福享福硕士毕业，升学人大，博一繁重的学习任务让她快要忘了拍视频的想法。直到今年2月博一结束，她和同学外出聚餐，偶然间拍下一支“吃吃喝喝”的短片：寿喜锅、炸鸡块、烤秋刀鱼、蔬菜沙拉摆满一桌，享福享福喝一口日式拉面汤，“好浓啊”。这支视频在网站上现在有1.1万的播放量。

不同于其他人的生活学习类视频，Annnnu_通过剪辑表达对动漫作品的喜爱，剪辑软件也从最开始的flash学到了现在的Pr和Ae。

夏夏苹果酱发布第一条视频时，还在中国地质大学读研。经常有师弟师妹问她考研、考博的经验，讲得多了，她想，“不如录成视频，让更多人看到，哪怕只有一两句话有用呢”。

从5月发布18分43秒的“考博干货”到最近一条8分钟的“考完研一定要做的5件事”，夏夏苹果酱分享科研指南，推荐学习工具，也拍毕业典礼和学术会议现场，还翻唱喜欢的歌，粉丝一路涨到了3.6万。

与那些以视频为主业的up主不同，这些人大视频博主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开始了创作，所有的收获都是意外之喜。对于他们来说，视频在生活中的位置并没有那么重要，但同样是生活的一部分。

在人大做视频博主

尽管故事的开始事后总被归为“偶然”，当视频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对他们而言，有些东西还是被切切实实地改变了。

在所有的人大博主里，享福享福算更新得很勤的那个。从3月2日到30日，她更新了8条视频，也就是说，每三四天产出一条。但整个7月，她只更新了一条《享福的读博日常》。有用户在评论区催更，“终于等到了，一月一更”。

享福享福把拍视频、剪视频当成一种没有负担的兴趣爱好。没有和任何公司签约，享福享福自己掌握更新视频的频率，只在有时间、有心情时才会拿起相机。这些视频就是存放回忆的秘密花园。

秘密花园公之于众，难免接受打量。享福享福也收到过“杠精”的评论，说她还有时间拍视频，过得太清闲，说她不像个“女博士”。言论随时间平息，但享福享福注意到“女博士”三个字。她猜，《和人民大学女博士过一天》的火爆，与大家对“女博士”这一身份的好奇不无关系。

反抗标签的方式之一，是呈现生活中科研以外的更多面向。这是享福享福最初坚持的方向，“与人大学姐学习一天”系列之外，她拍玉渊潭游记、晨间护肤流程、化妆包爱用品分享、探索北京美食……展现各种各样的日常片段，而不被单一的女博士身份标签定义。

夏夏苹果酱在视频里做手擀面。

这与夏夏苹果酱的想法不谋而合。在今年九月发布的《博士学姐吐槽沙雕科研生活》这则视频中，她提到出镜率很高的一些评论：“我来看看女博士都是长什么样子的”“我来看一下你的发际线”“我来报告你老板你又出去玩了啊”。夏夏苹果酱知道仅凭自己的力量很难打破这种刻板印象，不如就在学习区分享博士的学习生活——这也是夏夏苹果酱把自己定位成学习博的原因。对于这些视频博主来说，“人大”这一标签给他们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关注，他们也在努力表现这所学校学生的真实一面。魏嫣然两个播放量最高的视频标题都有“中国人民大学”，因此，除了她感兴趣的吃播和旅行，她也努力把视频的选题往这所学校身上靠，“让更多人了解它”。在去年冬天的《中国人民大学美食第一弹》里，她和舍友在人大的“夜宵一条街”买烤冷面。现在这条“街”已经消失，但魏嫣然还想把“风味人大”继续拍下去。问题在于现实生活的忙碌，“我进入大三以来后专业课比较多，学习比较忙，就没有时间更新视频了”。

魏嫣然正在用大疆拍摄视频素材，用于下一支视频的剪辑。

矛盾也开始在享福享福的视频制作过程出现。一方面，美妆、美食的确有助打破“女博士”标签；但另一方面，她发现拍摄学习视频更轻松，不同于精心准备的探店，读文献、进图书馆，都是拿起相机就可以记录。另外，观众大部分是大学生，能从享福享福的学习视频里获得动力。不过，享福享福很释然，“与其做一个无意义的表达者，不如做一个有实质内容的分享者”。

平行世界中的“得到”

当把自己的生活在平台上呈现，一些质疑也会随之而来。郝峒高中的时候开始拍视频，有老师说他“不务正业”。但对正在新闻学院学习的他来说，如果不是当时的尝试，他可能不会知道自己真正喜欢什么，也可能会选择其他专业。

郝峒在新闻学院《新闻周报》视频部的新生培训上。图/受访者提供

郝峒的器材。图/受访者提供

魏嫣然也收到过一些恶意的攻击。“会有人留言说‘你不配’，我都不知道自己不配什么。”虽然她的性格不会太在意这些，但男朋友会气不过，帮她和网友理论。

夏夏苹果酱也曾经有过“半放弃”的状态，觉得占用时间，不想拍视频了。不过，这些现实中或网络上的不愉快并不会抵消拍视频的“得到感”。

视频博主难免会在意粉丝数、播放量。5月发布第一条视频时，夏夏苹果酱刷新了好多次，看播放量一个一个涨，粉丝一个一个多起来，“但掉一个会记得更清楚”。当时的她看到有5个人同时观看，还开心得截图发了微博。但现在随着粉丝的增多，她变得不太注意视频的播放量了。

更有意思的或许是粉丝之间好玩的互动。夏夏苹果酱自认不是颜值党，没想到有粉丝会夸赞她的颜值，还有粉丝回应“拔刀吧，情敌们”。她戏谑，“up主就是这样一群生物，外表可能光鲜亮丽，其实发完视频就躲在屏幕后面边嗑瓜子边好奇地看着粉丝们的有趣留言”。

还有一次，她有道高级微观经济学的题不会做，发在了微博里，有粉丝留言帮忙解答了疑惑。“当时我就想，我的粉丝的知识储备好厉害。”

粉丝和视频博主的关系有时候更像是朋友。留言区里，有人夸赞，有人感谢；有人问她暑假怎么安排、导师怎么选；有人也考上了人大，希望和她见一面；还有人假装课代表，总结论文阅读经验，分享视频的内容框架。有人是犹豫纠结的本科生，有人还在备战考研的苦海奋战，有人也是博士生，秒懂她在视频里对科研生活的吐槽。夏夏苹果酱未必一一回复，但这些与她相似又千差万别的粉丝从她的视频里汲取在各自人生中前进的动力，也给了她克服镜头恐惧、坚持分享的动力。

这些博主与粉丝之间的互动，曾经让拍视频之前的享福享福不太理解。博主对粉丝说谢谢，她甚至觉得有些虚伪。但当她开始收获粉丝的关注，她感受到了真真切切的感激，“看似不真实的网络上也能传达真实的善意”。不过，走在人大校园里，她偶尔能被粉丝认出来，还是有点儿不好意思，有点儿忐忑。

拍摄学习视频时，享福享福常常会在镜头前摆一个原木色外壳、白色面板的闹钟。她在图书馆、咖啡厅、宿舍自习时，加速播放的镜头里时针几秒就转过几圈。有时她忘了带闹钟，还会特意告诉观众一声，“今天用手机计时哦”，这是她和粉丝心照不宣的约定。

魏嫣然也很珍视自己的粉丝。越南芽庄海边的浪花，人大食堂的抹茶蛋糕卷，北京胡同里的猫猫狗狗，她希望自己“永远渴望着下一个目的地，永远渴望着下一家餐厅的美味”，也希望这个自己能给粉丝带来快乐。最近有个喜欢人大的小师妹很迷茫，身边人不相信她能考上人大，于是她留言说希望魏嫣然能给她寄一张明信片。魏嫣然很郑重地在人大纪念品商店买了一张明信片，背面是写着“中国人民大学”的西门。明信片上她写道：“要相信你自己。”

不过，对于魏嫣然来说，最大的粉丝还是自己的妈妈。魏嫣然最新的一条视频还停留在8月，妈妈一直催着她更新。这位同样喜欢看b站视频的母亲还给女儿提过一个建议，说“风味人大”系列里吃东西的时间太长了，让人没有欲望看。魏嫣然说，她会修改，也会继续拍下去。

魏嫣然拍吃播的基本设备是妈妈送给自己的sony微单。她说，妈妈很支持自己拍视频，还承诺“如果粉丝数过了1万，就换一台新设备”。

享福享福在最新的视频里依然毫不顾忌地拍下早起时超重的眼袋和一头乱发，还有电梯里遇到的裹一身蓝色衣服的柴犬，以及头天晚上下过的雪。视频在考研前一天更新，已经是博士生的她写：“明天就是考研了！！考研的小朋友们要好好加油！！！”

考研第二日，夏夏苹果酱也及时更新了一期《考完研一定要做的5件事》。

今年十一月，她受邀与其他几位b站学习区的博主一起录制考研加油的视频。一同录制的博主粉丝都近百万，让她“受宠若惊”。这支视频播放量近33万，评论区和弹幕里是几千条留言和倾诉。

在视频中，夏夏苹果酱说：“虽然黎明前的黑暗非常难熬，但要记得你们付出的这一切都是值得的。无论这场战役、这段经历最后的结果如何，你都是胜利的那一个。”

从影像中衍生出来的意义，已经发散到了很远的地方。

（应采访对象要求，部分人物采用b站ID名）

RUC新闻坊视觉中心出品

文：文露敏、舒畅

图：文露敏、舒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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